白袍恐懼症

象牙黃的晨曦犁過客廳，翩然灑落的暖凝聚在桌上，一塵不染的黑色方桌被燻黃的照片所佔據，數百張照片盤據於此，卻不見秋葉的凌亂，反而高低交錯堆疊成一座紙堡，守護著母親30年來的點滴。

慵懶如貓，順著晨曦犁過的溝壑，我斜倚在沙發上，凝視城堡中心的母親，梳著80年代最火紅的瀏海，烏黑濃密的髮絲垂過雙肩，和平日樸素的母親大不相同，照片裡的母親身著大紅嫁衣，薄施脂粉的臉頰藏不住上湧的緋紅，左手被少言的父親挽著，這一挽，便是三十年。

母親和依賴慣了的我很不相同，生長在傳統重男輕女家庭的母親，國小畢業後就到工廠上班，十五歲時獨力跑到台北半工半讀完成專科學業，對於生於安逸的我而言，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天方夜譚。

專科時的母親，也被保存了下來，望著灰黃的照片，我赫然發覺自己從沒真正了解過母親，當年獨自負笈北上的母親，懷有什麼樣的夢想踏進灰靄靄的台北城呢？是和我現下一樣滿腦子的不切實際嗎？

每個人在少年時，總是期待有不凡的人生，然而年過五十，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過了個不能再平凡的人生，離開校園，邁入社會後，無論多大的目標抱負都會被柴米油鹽壓得喘不過氣，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遺忘了年少的大夢，隨著結婚生子，夢想如浮萍，在人生長河中不斷飄盪，卻無法深根茁壯，終被烈陽烤成焦黃，母親的夢想也是如此嗎？

我幫母親把一張張的照片抹濕，放進新買的護貝機裡燙平，三成五吋的空間，被母親的回憶填滿，沒有一絲空缺，看著我重複的動作，媽將我剛護貝的照片拿起來端詳，那是媽結婚前的同學會，十幾個女孩子笑鬧在一起，如初春的白腹琉璃般靈動耀眼。

此時此刻，笑容漾滿了母親的臉龐，即便在今年最寒冷的早晨，我也能感受到母親笑容裡滲出的溫暖。